诗意中国80晚唐诗极简史: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~1.mp346:29
来自诗词世界
</audio>
向晚意不适,驱车登古原。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。
——李商隐《登乐游原》
长空澹澹孤鸟没,万古销沉向此中。
看取汉家何似业?五陵无树起秋风。
——杜牧《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》
这两首登临唐代游乐胜地乐游原的诗,出自晚唐有“小李杜”之称的李商隐与杜牧。
自唐敬宗、唐文宗时期开始,唐帝国便出现了明显的衰败倾覆。内有宦官专权,党争频繁;外是藩镇割据,战乱屡起。
正如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,在晚唐亘古的长夜到来之前,诗人们以暗哑的喉咙歌出最后的灿烂。
王朝的末世,身世的沉沦,抱负的落空,让晚唐诗人们常常有悲凉空漠之感。
这种抑郁的情绪,反映到诗作中,便是怀古咏史诗的大增。
诗人们以一种一切皆无法常驻的眼光,去看待王朝的兴衰、世事的更替,在悼古伤今中,抒发对自身及家国的悲哀。
杜牧
杜牧是有名的风流诗人,也是晚唐著名的政论家。
在他的诗作中,最有名的便是怀古诗,且多是抒发对于历史上繁荣昌盛局面消逝的伤悼情绪。
六朝文物草连空,天澹云闲今古同。
鸟去鸟来山色里,人歌人哭水声中。
深秋帘幕千家雨,落日楼台一笛风。
惆怅无因见范蠡,参差烟树五湖东。
——《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》
当六朝繁华消散,余下的也不过天淡云闲、萋萋芳草。
“今古同”三字更把历史与当下交融,世事无常变幻,一代代人消失在时间里,没有什么能亘古不变。
在感伤的情调里,也折射出晚唐诗人所普遍具有的一种历史观:
盛衰推移,一切都无法长存。
许浑
许浑与杜牧有诗唱和,并且受到推重。
他的诗作多是表现闲适退隐,怀古咏史诗是其较为出色的部分。
一上高城万里愁,蒹葭杨柳似汀州。
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鸟下绿芜秦苑夕,蝉鸣黄叶汉官秋。
行人莫问当年事,故国东来清水流。
——《咸阳城东楼》
咸阳是秦汉两朝的京城。而今秦苑、汉宫的繁华已成为往昔,秋风斜阳里,唯有绿芜黄叶,飞鸟鸣蝉,凄清寂寞。
渭水东流,一去不返,有如家国的衰败,无力更改。
当盛唐昂扬奋进的时代精神不再,在科举和仕途上缺少出路的士子们,便转而寄情闺阁,在男女情爱上寻求慰藉。
以爱情为题材的诗歌和艳丽的诗风,也随之而起。
李商隐
李商隐在性格上趋向于悲剧性和内向型,情感丰富而细腻,再加上他天赋的才情,写下了许多首动人的爱情诗。
这些爱情诗多以无题命名。他以一种平等尊重的态度,去写女性,写爱情,因而格外情真意切,深厚缠绵。
相见时难别亦难,东风无力百花残。
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。
晓镜但愁云鬓改,夜吟应觉月光寒。
蓬山此去无多路,青鸟殷勤为探看。
——《无题》
春蚕蜡炬,到死成灰。
李商隐将爱情提高到了一个绝对纯粹、绝对坚贞的程度,两心相依,至情至性。
温庭筠
温庭筠是士子中典型的浪子,天性浪漫多情。
在他现存的三百多首诗歌中,有六分之一都以闺阁、宴游为题材。
他曾作《新添声杨柳词二首》,一写“恨之切”,一写“爱之挚”。
一尺深红蒙曲尘,天生旧物不如新。
合欢桃核终堪恨,里许元来别有人。
井底点灯深烛伊,共郎长行莫围棋。
玲珑骰(tóu)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?
鱼玄机
作为诗人中少有的女性,李清照外,鱼玄机是较为有名的一位。
鱼玄机,原名幼微,字蕙兰,拥有这样温婉名字的人,本也应当如大家闺秀般,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,有一个美满的婚姻。
但她的运气却不那样好,她出生寒微,14岁时就嫁给了李亿为妾,却被抛弃。
她心灰意冷,在咸宜观出家,从此改名鱼玄机。
终了又因误杀女婢绿翘,于公元871年被处死,时年仅27岁。
羞日遮罗袖,愁春懒起妆。
易得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。
枕上潜垂泪,花间暗断肠。
自能窥宋玉,何必恨王昌。
——《赠邻女》
“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”,那许是她用尽全力所发出的叹息,而那叹息里所积淀的又岂止是她一个人的血泪?
韩偓
韩偓以写绮艳的香奁诗著名,更被后世称为“香奁体”的创始人。
香奁体,其实便是六朝时宫体诗的延伸,多写男女之情和妇女的服饰妆容,风格纤巧秾艳。
他存诗约三百三十余首,其中也不乏一些“丽不伤雅,情浓意挚”的诗作,比如这首《绕廊》:
浓烟隔帘香漏泄,斜灯映竹光参差。
绕廊倚柱堪惆怅,细雨轻寒花落时。
天下有道则见(xiàn),无道则隐,自古以来便是文人们的政治理想态度。
从咸通后期开始,唐王朝便开始走向动乱。
仕途上没有出路,连性命也常常无法维系。一些人渐渐将功名看得淡了,他们开始转向一种避世的心态与淡泊的情思,这就促成了晚唐隐逸诗的流行。
“皮陆”
陆龟蒙与皮日休是好友,也是晚唐隐逸诗人的代表,被后世称为“皮陆”。
陆龟蒙被时人称“江湖散人”,正如他在《江湖散人歌传》里自云:
散人者,散诞之人也。心散,意散,形散,神散。既无羁恨,为时之怪民。
他本来推崇儒学,很希望能够施展一身抱负,然而屡试不第,最终回到故乡,过起了隐居生活。
关于陆龟蒙与皮日休,两人有一段很著名的唱和。
据说,在一个春日的晚上,两人赴宴饮酒,双双醉倒在地。
从昏睡中醒来时,已是夜半,皮日休看着快燃尽的红烛,一时有感而发,写下了《春夕酒醒》:
四弦才罢醉蛮奴,酃醁(línglù 古代的一种美酒)馀香在翠炉。
夜半醒来红蜡短,一枝寒泪作珊瑚。
而陆龟蒙则以《和袭美春夕酒醒》作答:
几年无事傍江湖,醉倒黄公旧酒垆。
觉(jiào)后不知明月上,满身花影倩(qìng)人扶。
在悠然的醉态里,显出诗人放达潇洒的情怀。
司空图
司空图是晚唐有名的诗论家,著有《二十四诗品》。
他格外强调“韵外之致”、“味外之旨”,而反映到他的诗歌中,便是淡泊的诗境里,总带着一丝孤冷。
司空图所处的时代在皮、陆二人稍后,国家动荡更甚。他虽然在战乱中遁隐乡里,然而心情却始终无法平和洒脱,隐逸诗里也不时露出淡淡的悲凉。
重阳阻雨独衔怀,移得山家菊未开。
犹胜登高闲望断,孤烟残照马嘶回。
——《重阳阻雨》
重阳节有登高习俗,可诗人却说自己不愿登高闲望,因为呀,这一望,只看到一片乱离衰败的景象,有着浓浓的末世感。
既逢乱世,反映战争残酷和人民苦难的诗作就不会少。
比如聂夷中的《咏田家》、杜荀鹤的《乱后逢村叟》等,但一直到唐末五代初,身处易代之际的诗人们,郑谷、韦庄、罗隐等,才真正意义上在诗歌里,大力书写时代丧乱,寄托自己的悲痛。
黄巢
黄巢是唐末农民起义军的领袖。
早年间,他便喜爱习武、精于骑马、射箭,且能诗能文,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。
青年时,他也寄希望于参加科考,走上仕途,实现报国济民之志。
然而唐末时的科举,早已没有公正可言,而纯粹变成了官员间党同伐异、谋取利益的工具。
在多次科考落榜后,他放弃了做官的念头,回到家乡,以贩卖私盐聊以度日。
公元873年,山东干旱,饿死者不计其数,朝廷却不施援手,反而加大赋税。
自古以来,“官逼”往往“民反”,农民们再没有活路,只得高举义旗,于是一场场农民运动便在晚唐爆发。
公元880年,黄巢带领的义军攻下长安,并建国号为“大齐”。
但黄巢的帝位并没能坐多久,由于他犯下的一系列战略上的错误,唐军很快反扑,黄巢最终兵败自杀,历时数载的农民起义也就此落下帷幕。
也正如黄巢本人的反抗者的形象,他的诗作也尤能看出他的叛逆与斗争精神,尤其是几首菊花诗。
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。
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
——《菊花》
飒飒西风满院栽,蕊寒香冷蝶难来。
他年我若为青帝,报与桃花一处开。
——《题菊花》
郑谷
“十年五年歧路中,千里万里西复东”,郑谷早年遭遇战乱,曾经在巴蜀间流亡过许久,后来又奔逃到巫峡、荆楚吴越。
对战争的苦楚,王朝的崩塌,他有着深切的体会。
在他的三百多首诗歌里,有近百首都是写他各处逃亡的经历。
“十口飘零犹寄食,两川消息未休兵”,两川的战乱不断,使得一家数十口到处飘零,无家可归。
天末去程孤,沿淮复向吴。
乱离何处甚,安稳到家无?
树尽云垂野,樯稀月满湖。
伤心绕村落,应少旧耕夫。
——《久不得张乔消息》
在战乱的年代,离别就更让人凄楚,因为很可能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,于是总不免满怀担忧地问一句——“安稳到家无”。
韦庄
公元879年,韦庄再一次满怀希望地来长安应考,却依旧名落孙山。
一击之下,他病倒在了客店,窘迫非常。
然而他还来不及为自己感到悲哀,黄巢起义军便已势如破竹般,一路渡长江、占洛阳,攻进潼关。
次年,义军攻下了长安,唐僖宗狼狈地逃往四川。
谁也不愿想到,昔日恢弘强盛的大唐王朝,竟然就这般轻易地一触即溃。
韦庄在兵荒马乱中与家人失散,病情又日益沉重,只能困局在长安城中。
两年后,他终于逃离长安,来到洛阳。一路所见所闻,统治者的仓惶逃窜,义军的残忍,民众的悲惨,让他愤恨不已,终于写下了长达一千六百六十六字的长篇叙事诗——《秦妇吟》。
他以一个曾被迫委身黄巢部下的妇人之口,讲述了长安陷落的惨状。
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。
家家流血如泉沸,处处冤声声动地。
一身苦兮何足嗟,山中更有千万家。
朝饥山上寻蓬子,夜宿霜中卧荻花。
虽然其中不乏有一些为维护唐朝统治,而诋毁黄巢义军的成分,但关于那段历史面貌的描述,却基本上是真实的。
罗隐
不同于郑谷、韦庄的偏于伤感,罗隐的诗作,多是讽喻社会的昏暗与动乱,不时显出激烈的愤懑。
莫把阿胶向此倾,此中天意固难明。
解通银汉应须曲,才出昆仑便不清。
高祖誓功衣带小,仙人占斗客槎轻。
三千年后知谁在,何必劳君报太平!
这首《黄河》借着讽刺黄河的“曲”与“浊”,表达对统治者的不满。
眼见时世浑浊,而太平无望,流露出深重的对时代的失望痛苦,乃至于绝望。
“人意似知今日事,急催弦管送年华”,黄巢起义摧毁了李唐王朝的统治,而紧接着的将是持续数十载的“五代十国”的纷乱。
当唐诗这一文学形态,随着国家的衰败落下帷幕时,属于词的时代正缓缓拉开序幕。
随历史风尘而去的,是那些舞榭歌台,繁花似锦,但永不会掩埋的,是那些长存于我们心间,吟哦于我们口中的,亘古的诗情!
参考文献
袁行霈《中国文学史》
夏昆《在唐诗里孤独漫步》